艺术与诚实
□ 毕宝祥
“人”字的一撇一捺,分别代表人的一半。一撇是人伪装的一半,一捺是人真实的一半。一撇比一捺长,又在一捺上面,所以,伪装的一半总是多于真实的一半。
但如果处处装、时时装,那就太累了。有时候还得让那一“捺”舒展开来,比如在家里四脚拉叉“葛优躺”、在车里关着窗户放声唱……不必要装的时候最好不要装,比如在饭桌上装能喝,在交往中装矜持,在生活中装潇洒……
特别是在艺术欣赏和创作方面,更不要装,因为艺术本该是让人愉悦放松的。
《画布上的创造》一书里记载:1984年伦敦的一家电视台播放了一个节目,摄制组到大街上随便找几名清洁工人,请他们用扫帚在一张画布上任意涂抹,然后将这幅画一本正经地悬挂在某著名画廊的中央大厅,邀请一批美术理论家和评论家来鉴赏。录像机把理论家们到现场之后对这幅作品发表的评论录制下来:有形式上的分析、有理论上的发挥、有历史上的引证、有哲学上的阐述,然后与第一部分编在一起,连续播放。收视率相当高,在当时成为笑谈。
会装的当然不只是理论家,艺术家们也会装个性、装时尚、装创新、装学问……作为一名中国画画家,我也一度对西方绘画“装喜欢”。
我读大学时正是西学东渐的高峰期,作为学子难免被裹挟其中,看西方的书、学西方的画,也模仿过所谓的现代艺术。但其实,除了印象派外,我都不喜欢,可是以前不太敢说,还得装作喜欢,就怕人家说我不懂艺术。在我看来,西方的现代绘画发展,实际上就是一个客观与主观分离、艺术与观念融合以及绘画语言寻求独立的过程。而这个过程,在中国画里早已完成。中国画早期就是托物言志、借景抒情的,唐代张璪的“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”就是强调主客观的统一,这一点比西方早期重客观的绘画更接近艺术本质。宋代苏东坡的“论画以形似,见与儿童邻”,更加突出了艺术的主观性。而中国画的绘画语言从开始就具有一定的独立性,到了元代以后,艺术语言就更加自由了。在观念方面,中国画一直受到中国哲学的影响,比如“天人合一”“得意忘象”“朴素为美”等,如此才有中国画的人格化、意象化以及独特的审美观。
所以,有人说西方的现代艺术就是在重走东方艺术的老路,只不过走得更加极端化。也许正是因为极端化,才让我不喜欢,所谓过犹不及。实际上越极端,越抽象化、观念化,越会导致画路越走越窄。相反,中国画的意象道路,却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和巨大的发展空间。
其实,有些艺术大师和作品,只要给他们“卸卸妆”,不过如此而已,根本没必要不喜欢装喜欢,或者人云亦云。
我的艺术创作也经历了从装到不装的过程。艺术创作中,故弄玄虚、无病呻吟、哗众取宠都可理解为装。比如我故意把一棵枯树画成人物呐喊的形状,故意把人物符号化,故意追求抽象化和构成化,还受弗洛伊德影响画过梦境、受未来派影响表现动感……这些也算是一种尝试,但更多的是鹦鹉学舌,也是在装时尚、装另类、装当代。因为我在画的时候,想的不是我是否喜欢,或者是否适合我,而是怎样跟上潮流。
后来,当我沉静下来以后,我开始认真研究传统,临摹了一些名作,撰写了一些论文,当我坚定了在传承中发展的道路后,我笃定了,不纠结了,也更加自信了,当然也就不再装了。
艺术应该是最“任性”的领域,印刷体的“人”字很规范,书法字的“人”字则可以很潇洒,也可以把一捺写得更舒展。作者可以任性地创作,观者也可以任性地喜欢和不喜欢。我觉得,在艺术中能不装的都别装,因为可以不装。
评论